突然真的經歷過後,反而沒有什麼好說的;有些人依然很熱血沸騰,有些聲音化為喧鬧。
我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回想當時的情境,一切都還像剛剛發生過而已。
刺眼的黃色探照燈,一排一排身著堅硬盔甲、手持警棍的漆黑鎮暴警察、巨大的鎮暴噴水車,沈默的、安靜的聳立在我們面前,媒體的閃光燈和快門聲響個不停。
我們,坐著的暴民們,在千百種複雜的情緒中,感受著即將來到的合法鎮壓。恐懼、憤怒、孤獨、以及一點點的希望,隨著我們的聲音吶喊出來。
「警察後退」
「退回服貿」
「捍衛民主」
「守護台灣」
接著,立委現身,然後被抬走;記者也被驅趕,現場指揮官最後通牒「大家都很擔心,快點回家吧」。飽含著腎上腺素,我們大聲怒吼。「第一排,進攻」手一揮,鎮暴開始。
我們手勾著手,身體向後仰,脖子卻抬高,看著前方的同伴們的手,一隻一隻強力的扯開、身體向前跌去,彷彿我們僅剩靈魂,不再擁有熟悉的身體了。
鎮暴警察每往下一個目標進攻前,都向我們伸出手:「自己起來,回去了」。有人咆哮怒罵、有人淒厲尖叫,有人堅定狂吼著口號,然後那裝備漆黑堅硬護甲的粗壯手臂便毫不遲疑地開始狂扯。一個一個、一排一排,我終於認清了,我們都是自己選擇到達此處,自己選擇了和平而不合作、自己選擇了勾著手,任你們宰割。
中間確實一度停下,帶著大盤帽、穿著標準制服,看似現場指揮官的警察站到了前方,止住了黑暗戰士的進攻;他欲言又止,正要說些什麼時,和平便被後方飛來的美麗鞭炮給破壞了。他搖搖頭,不再說什麼。
終於到我面前了,我早已決定,我什麼都不要說、什麼都不要做,我只要讓你們看看我的眼神,我只要讓你們看看我的靈魂。
左手邊,剛認識的女孩手提包被扯斷,拉不住她,只能讓他被黑暗吞噬;然後那隻手伸向我:「起來,自己走」。我看著他,什麼也不說,只是看著他。接著地心引力消失,我失去平衡被往前拖去。右手邊的夥伴死命的拉住我,就像我們是這輩子最親最親的兄弟那樣,「絕對不放,幹」,我們兩人揪成一團,他壓在我身上的的重量,卻一點都不沈重。
鎮暴警察抓住我背在胸前的背包,不斷地往前拖,沿途一位警察踹了我一腳,我被拖入黑暗後,身邊的鎮暴警察拿出警棍往我的右手砰的悶響,一、二、三….五、六,一下一下,惡狠狠的招呼在我的右臂上。我突然覺得我只是一隻什麼也沒有的流浪狗,被人拿棍子毆打、被腳狠踹,我們都是被遺棄的動物,不配待在這裡、不配說話、不配趴下。
「滾!」
於是我起身了,我不說話了。向外走去,一雙雙眼睛看著我,我卻再也辨別不出他們想說什麼,或是想笑我。手不痛,一點都不痛,腳也不痛,被摧毀的是我的內心。在我終於站上了街頭,在我真正面對這堵高牆時,才知道靈魂之脆弱,高牆之巨大,而心與心的距離那樣遙遠,在這安寧的島嶼上,我是不受祝福的,或者說我所信仰的、親愛的、依賴著的台灣,終於在這一刻倒下。
「這個國家是不是再也不可能變得偉大了?」我問比我走一步被拖走的女孩,於是我可以盡情地哭了。
數次悲傷的啜泣以後,我終於能夠將這一切寫下。我再也不在乎其他人怎麼看這一切了。
也許,堅定的心,要在高牆的無堅不摧的腳步下徹底消滅後,才能破殼。
所以我不會恨你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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